“……同心意，願得百歲鎮相隨，盡老今生不暫離……” 戲臺上不知已唱到哪一出。雖是入夜，但臺下仍然燈火通明觥籌交錯。不時還有煙花在天空迸裂，一片笑語連連的歡鬧景象。

可惜這院裏的氣氛再熱鬧也沒易曉愉什麽事兒。她今日混進戲班子來到唐府的成親宴，為的是一睹暖香樓頭牌殷凝姑娘的春容。眼下卻躲在戲臺後啃幹巴巴的炊餅，連口熱湯熱菜都落不上。

越尋思越沒趣，易曉愉將啃剩的炊餅往地上一扔，起身拍拍衣服準備離開。

“好——別走啊！再來一曲！”

突然響起的叫好聲嚇了戲臺後的易曉愉一跳，她撫撫胸口還沒站定腳，又被身後的班主推搡著往前走。

“你咋還在這兒楞著？快套上衣服！上臺！”班主氣急敗壞的把戲服塞她手裏。

讓我上臺？您認錯人了吧。但易曉愉沒來得及問出口，班主的聲音已在臺上響起：“諸位看官稍安勿躁，馬上有更精彩的舞獅表演！”

謔！舞獅？這個有意思。

易曉愉不會別的，凈愛湊新鮮事，也甭管什麽練沒練過，就是圖個好玩兒。

這黃色戲服上覆滿密密麻麻的須毛所以稍顯厚重，易曉愉草草套上，襯的她那小臉越發是要不見。

易曉愉想象自己現在的樣子定是十分滑稽，再加上繁覆的須穗裝飾蹭的脖子發癢，所以自顧笑個不停。正開心著呢，胸前卻又被塞來一個碩大的獅頭披風。

還挺沈，但事已至此只能硬上，易曉愉將獅頭往身上一罩就跟著前面的人上了臺。

臺上是紅黃藍綠四只獅子在翻滾舞動，眾人的目光卻全放在黃色那只上。

別看易曉愉身長不及其餘人，跳起來那靈活勁兒卻無人能比。上下左右吸引的看客也跟著晃頭。

雖說她完全不按章法走讓戲班眾人楞了片刻，但所幸大家反應都還算快，好好跟上配合竟顯得戲更好看。班主也就擦擦手心的冷汗由著她胡鬧下去。

易曉愉有點得意起來，開始透過獅口去觀察臺下人的表情。平日裏衣冠楚楚的達官貴人們，現在臉都喝成了豬肝色，有幾個大腹便便的還高舉著手鼓掌，逗的易曉愉想彎下身去笑。

笑夠了再順便露一手，易曉愉手扶著獅頭後退一步，腰腹部運足力直接來了個前空翻。

叫好聲響了一片。

這次易曉愉卻沒笑出來。剛剛空翻前她分明看到了南邊兒院墻有一黑衣人站在上面！

翻完身站定腳卻什麽人影兒都不見了。易曉愉心下疑惑，後腿一擺又做了個獅子甩尾的動作，盤算著再掃視一圈看看到底是眼花還是剛剛確實有人。

這一看頓住了呼吸。

確是有黑衣人沒錯，而且是在狹窄的院墻上平穩奔走，悄無聲息卻腳下生風一般，直躥到北墻才停住，像是駐足盤查著什麽。

夜色如墨，院內又明亮如晝，除了易曉愉眼尖，一般人都不會註意到高墻之上有什麽。

“墻上有人！大家快散了！”易曉愉摘下獅子頭套大喊道。

但臺下人聲鼎沸，四周又都是喧鬧的鑼鼓奏樂，根本沒人聽清易曉愉在喊什麽，眾人只當她是準備表演什麽拿手絕活。

戲班班主卻徹底坐不住了，跑到戲臺邊緣準備制止她繼續胡鬧，卻結結實實撲了個空。

因為易曉愉見沒人聽清她的話，直接腳踩著戲臺支架跳到了旁邊一棵大樹上，手指著遠處的北墻喊：“看到沒！那上邊有人！”

“好——”叫好聲更起勁了。

易曉愉無心再提示什麽，她眼看著北墻上那人朝她這邊掃了眼就跳下去消失在墻後面。

往內院跑了，難道是沖新娘子來的？那可不行，我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呢！易曉愉想到這從樹上縱身一躍，直直朝北墻奔去。速度之快只讓人感到有一小團黃色的毛球風一般飛了過去。

兩人高的院墻也絲毫攔不住易曉愉，她稍一使力便腳踩著墻面撐到了墻沿。這角度剛好可以看見那黑衣人在夜色中貼著地面向前奔走。

“站住！”易曉愉剛跳落在地就沖那人喊道。

那黑衣人竟然聽話，猛的收了腳步轉回身來。

易曉愉這才看清那人的眼睛被系在臉上的黑色布條覆蓋著……原來是個瞎子。

唉……暖香樓的殷凝真不愧是臨安城第一美人，這成親之夜連瞎子都想來湊個熱鬧？

易曉愉起了好奇心，扯開有點不舒服的毛領，想上前跟這黑衣人搭幾句話。

那黑衣人察覺到易曉愉在慢慢靠近，頭稍微歪了歪，手已放在劍上準備出鞘。

易曉愉停了腳步，倒不是因為害怕，而是內院臥房裏傳來一聲男人的慘叫。

黑衣人也徹底拔出了劍，轉身直直往那房間走去。

還沒走近又傳來一聲巨響，門框門板盡碎，震的人耳朵嗡嗡作響。

門內景象此時一覽無餘——

剛剛還在宴席上敬酒的新郎官，現在雙目圓睜躺在一片血汙之中，脖頸處血肉模糊似是被猛獸撕咬過。

而那殷凝滿手滿嘴的鮮血，正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。

黑衣人雖蒙著眼睛，卻能毫厘不差的朝新郎官走去。他像是什麽都能看見一樣，匆匆掃了眼地上的屍體，劍已朝著殷凝的肩頸處砍去。

殷凝眼眶發紅，抖著手擦嘴上的血，一副驚慌柔弱的樣子。卻在黑衣人舉劍的一瞬間張開長滿獠牙的嘴準備狠狠咬過去。

多虧易曉愉反應快，一把推開了黑衣人。殷凝咬了個空，呲著牙瞪向她。

易曉愉倒是冷靜，眼神鋒利雙手移到腰後……腰後……哎刀呢？

糟糕！套上這戲服根本摸不到別在腰間的那兩把小刀！

殷凝不解的看向手忙腳亂的易曉愉，低聲嗚嗚叫了兩下，轉頭又想去咬那黑衣人。

易曉愉卻慌張擡頭，胳膊一伸將黑衣人擋在身後。

雖然這黑衣人比她還高一頭半，而且明顯武功不俗。但她就是見不得別人欺負一個瞎子。

“放心我保護你！”易曉愉剛對黑衣人說完這話，殷凝便轉身飛上墻壁消失在夜色裏。

身後沒有任何感謝之詞，易曉愉回頭見那黑衣人站在原地默不作聲。

“幹嘛？還害怕啊？我這不是趕跑她了嘛。”易曉愉頗為自己的震懾力得意。

黑衣人仍是不作聲，低下頭深呼吸了下，才將臉上的布條摘去。

易曉愉有些呆住。

她其實沒見過很多人，但就是覺得眼前之人非常特別。尤其是那雙眼睛竟透著灰色，溫柔又安靜，卻讓人莫名感到……難過。

月光襯的這黑衣人臉色稍顯清冷，他微微皺眉低頭看著呆楞住的易曉愉，差不多判定她沒有惡意後，便收了劍準備走。

易曉愉這才回過神來：“原來你不瞎啊！”

黑衣人的背影頓了頓，但沒有停下腳步，而是朝著殷凝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。

易曉愉也想跟上，腳腕卻突然被人抓住。低頭又嚇了一跳，原來新郎官還沒死！易曉愉蹲下想察看一下他的傷口，這才聽清他在低聲重覆著：“不要……怪她……”

“誰？殷凝嗎？”易曉愉不太確定他的意思。

新郎張嘴想再說點什麽，但呼吸一陣急促只是咳了口血出來，然後頭一歪連眼睛都不再眨。

易曉愉知道他命數已定，可未曾想腳腕被抓的更緊，只好全神貫註的去掰新郎的手。

“啊——！！！” 眼看易曉愉的腳就要抽出來了，卻被尖叫聲驚的擡頭。

是幾個丫鬟聽見巨響趕來，被眼前景象嚇到手中端的茶具都摔落在地。

這一聲引來了其他家丁，很快外院湧進來的人也越聚越多。

易曉愉在眾人的圍觀下慢慢站起身，尚還溫熱的屍體就躺在腳邊，而她手上腿上盡是鮮血，當真是百口莫辯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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